桂名扬上世纪30年代在美国演出时的剧照
1952年刘美卿和桂名扬父女合影
获戏迷所赠“四海名扬”金牌
与妻子文华妹合影
廖侠怀
桂名扬失聪后戴着耳机指导年轻演员
广州风流·桂名扬
“桂名扬”词条见《粤剧大辞典》909页
首创威武“锣边花”武戏文做旧金山上演《赵子龙》获华侨赠十四两重黄金奖牌
有关桂名扬的资料，现在能找到的并不多。这位一代粤剧大师、“金牌小武”的身后，多少显得有些清冷和孤寂。甚至有粤剧行内人说，现在的一些年轻艺人对桂名扬这个名字，都已经感到陌生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。或许只有在曾经亲眼看过他唱念做打的人，才会真正感叹他在舞台上的凛凛声威，感叹他精到潇洒的南派武功，感叹他的表演和乐曲的融合无间。如果他能够在舞台上多演出十年，或许一切都会全然不同。然而他逝世时，年仅49岁。
刘美卿眼中的父亲桂名扬——
他采用女艺人的平喉
唱出自己的桂腔
父亲是自己的偶像
桂名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，为此记者采访了他的女儿、著名粤剧艺术家、广东粤剧团花旦、刀马旦刘美卿。她至今仍记得当年送父亲桂名扬去美国演出时的情景，“那条船很大”。“父亲很宠爱我。我是在他怀里教我唱第一句粤曲的。”刘美卿说，“而我更喜欢的是看父亲演戏。他有着高大的身材，又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，上到舞台给人一种威风凛凛潇洒的英伟形象，这一点深深地刻在我心坎上，也是我的崇拜偶像，因此便产生了将来像父亲那样驰骋在粤剧舞台演戏的思想。”她告诉记者，当时父亲唱的既不是自己的戏，也不是旦角的戏，而是用通常只是女艺人采用的平喉来唱。但是她觉得很好听。
桂名扬和剧团到美国演出后不久，太平洋战争爆发，日军很快侵占香港，刘美卿和父亲失去了联系。由于没有经济来源，她被奶奶卖给了一户姓刘的人家，“这就是为什么桂名扬的女儿不姓桂的原因。”后来，她拜粤剧老前辈白玉堂为师，逐渐开创了自己的粤剧艺术事业。但之后十多年间，父亲音讯全无。
“生赵子龙”不惑之年失聪
1952年，久居美国的桂名扬回到广州演出，当时刘美卿已经在珠江粤剧团担任第三花旦，“本来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亲人突然出现，那是多么兴奋啊！”刘美卿说，父亲此次回广州演出受到了行内和观众的一致好评。遗憾的是，那段时间他们两人各自的演出都相当繁忙，居然互相都没有时间去看一场对方演的戏。只是在演戏间隙，刘美卿到桂名扬的住处去探望他。两人聊了大约一个钟头，桂名扬提议一起照张相。
在广州演出之后不久，桂名扬回到香港。这期间他为了戒除烟瘾，找医生治疗，不想医生使用吗啡治疗时过量，他从此双耳失聪。在舞台上最风光的年代里，桂名扬对刘美卿并没有直接的指导。但他耳聋回到广州进入广东粤剧团之后，却常常戴着耳机指导年轻演员，其中也包括刘美卿。刘美卿记得，1957年时父亲有一次看自己演出后说：“表情好。”可以想见耳聋之后的桂名扬是多么痛苦，因为时当不惑之年的他还是演艺生涯的黄金年龄。之后，桂名扬告别了驰骋了三十余年的粤剧舞台。
桂名扬回到广州前后，身体已经每况愈下。1958年4月28日，曾在舞台上叱咤风云的桂名扬与世长辞，享年49岁。与两年前辞世的薛觉先身后的轰轰烈烈相比，这位同为粤剧五大流派创始人之一的“生赵子龙”的简单悼念活动仅有部分亲属和生前好友参加。主祭者为双目失明的白驹荣。
逸事
徒弟练功时
在其肚皮下点一支香
桂名扬对艺术一丝不苟，不仅对己，教徒也是如此。梁荫棠跟桂名扬学戏，随着桂名扬的剧团到处演出，晚上演出，日间练功。他做俯卧撑时，桂名扬就在他肚皮下点一支香，香没烧完，不准休息。有时梁荫棠实在坚持不住，流下的汗水在地上流成一个人形，刚想侧身倒在地上休息一下，桂名扬的皮鞭就抽了下来，厉声说：“少时不练功，老来一场空。”
梁荫棠升了正印小武后不久，名气见长。一次在上海演出，桂名扬在虎道门(舞台上演员演区两侧的上、下场空间)看戏，梁在台前威武地耍毕大刀，推刀扎架，下面掌声四起。下台后他正高兴地向众人点头，不想桂名扬迎面就是一巴掌。第二天演出也是同样。梁荫棠十分生气，认为桂名扬妒忌自己的掌声，心想演完这台戏就散伙。及至第三晚也是这样，他不禁冷静下来，向桂名扬斟茶认错。桂名扬才笑着说：“你耍得好大刀，我喜欢。但你刚耍完即在台口推刀扎架，万一手汗多导致大刀滑出，飞向台下观众席，后果不堪设想。”说罢他拿起大刀耍了起来，最后把刀夹住收向背后再推出扎架，说：“这样稳妥很多。”梁荫棠顿感心悦诚服。
掌板经历练就一手好“鼓竹”
一见笑和桂名扬都是名小武崩牙成的徒弟，十一二岁时便随之学艺。一见笑聪明鬼马，善得师心；而桂名扬既瘦且高，当时又生得一身干癞，因此崩牙成对他颇具偏见，很少教他身段动作，评价他是“一枝筷子笃‘戳’住个芋头，做棚面(音乐员)差唔多”。但对一见笑夸赞说：“将来我晚年安享，一家衣食，都是靠这个徒弟了。”每逢师兄弟练习排场，都叫桂名扬掌板(粤剧拍和乐队中，敲击乐的领导人)。桂名扬便很难得到扮演角色的机会。
一见笑学成之后，受聘各班为正印丑生，极受观众欢迎，替班主获利甚丰，被班主视为瑰宝。但他嗜赌成性，每次输光后，就盗窃同班兄弟财物。久而久之积怨太深，导致班主不得不忍痛割爱。一见笑无班可落，长久失业，唯有靠沿街叫卖咸鱼为生，潦倒终生。而桂名扬因为勤学苦练，基础稳固，板路纯熟，更吸收了薛、马的长处，逐渐形成自己的桂派风格，渐渐得到肯定和拥戴。他成名后崩牙成已经离世，但他家属的部分生活费很长时间由桂名扬负担。同时，桂名扬早年的“掌板”经历，让他练就了一手好“鼓竹”手法，无论“封相”、“贺寿”、“送子”，他都非常纯熟，打来得心应手。这在名演员中是绝无仅有的。一见笑与桂名扬两人的境遇，与崩牙成当年的预言正好相反。
新风
自弃“名门望族”出身
自成“薛腔马神”风格
武戏文做令人耳目一新
20世纪30年代，虽然被粤剧界称为“薛马争雄”年代，但桂、白、廖等流派也各出妙手，在群雄争霸中异军突起，足见当时粤剧的兴旺。桂名扬这位父亲、叔父均为清朝经学家的“名门望族”之后，放弃了广州铁路学校和番禺师范学校的学业从艺的选择，曾令时人惊愕——1933年他和文华妹在广州举行婚礼时，叔父桂南屏认为他做“戏子”有辱门风，拒绝出席——但正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热爱，成就了后来的一代大师。
说桂名扬，不能不说他的“薛腔马形”。他本人更喜欢说是“薛腔马神”。他早年拜优天影班潘汉池和有名小武崩牙成为师，用心钻研，奠定了坚实基础。早期他曾加入马师曾的大罗天班，从最下层的“拉扯”做起，后提升为三帮小武。马师曾主演《佳偶兵戎》，在内场唱一句“二黄首板”后，冲头出场一跳，坐在两个兵卒扛着的木板之上。两个兵卒，一个是桂名扬，一个是陈锦棠。后来两个兵卒组成日月星剧团，一出《火烧阿房宫》过后，两人名声大振。桂名扬饰演太子丹，独创“锣边花”上场，武戏文做令观众耳目一新。乃至后来有人评价：桂名扬最擅长“披甲谈情说爱”。
桂名扬的表演艺术，吸收了薛觉先唱腔的精髓和马师曾表演的神态，形成一种“威而不露，勇而不躁，沉着稳重，落落大方”的表演风格。他有“生赵子龙”之称，他的首本名剧《赵子龙》，戏从赵子龙取桂阳开始，到保护刘备过江招亲，结尾是子龙催归。其中“甘露寺”一场，马师曾用“冲头滚花”上场，桂名扬改用密打锣边的“锣边花”，唱的是“包槌滚花”，十分形神。罗家宝曾经评价：“由于他的高大形象穿起大靠雄风凛凛，十分威武，行内是无人比得上的”。他更认为桂名扬穿袍甲的飒爽英姿，至今粤剧界都无出其右。
后来的梁荫棠、卢海天、任剑辉、黄千岁、麦炳荣、罗家宝等粤剧精英，都与桂派一脉相承或从中收益良多。
人工曾高达万元一年
桂名扬首创的“锣边花”在粤剧界沿用至今。这种用高亢几周的锣鼓音乐配合上场身段和程式的功架，能够让演员的台型更显威武，场面更加雄壮。他在《火烧阿房宫》和《赵子龙》中使用“锣边花”功架出场，威风八面。马师曾的“大罗天”剧团解体后，他远赴美洲，在旧金山等地演出。在《赵子龙》中展现出的不凡身手和精湛演技，引得当地华侨制作了十四两重的黄金奖牌赠送给“八哥”，于是有了“金牌小武”的称号。1930年他从美洲归国，和廖侠怀、陈锦棠等组成日月星班，演出《冰山火线》、《火烧阿房宫》、《皇姑嫁何人》等剧，演员阵容鼎盛，他也进入了自己的演艺高峰期。抗战期间他重返美洲，胜利后再度归国，除在粤港演出外，还到东南亚演出《冷面皇夫》、《刘璞吞金》等首本剧。桂名扬的独特舞台风范征服了众多观众。薛、马竞相邀请他出演“小武”，其人工迅速跳升至万元一年，自己拥有中军及多人使唤，风头一时无两。
思考
桂派“南撞撞北”
记者在采访中发现，粤剧大师们其实并不一定是天赋过人，但善于扬长避短，发展自己的独特艺术个性，是他们成功的要诀。如薛觉先嗓音天生不够悠长，反而创造出简洁优美，节奏明快的薛腔，而桂名扬声线较为干沙，于是发展出一种少用高音，爽朗精炼的桂腔。
桂派在几大流派中，算是较难学的。它融合了当年粤剧多个流派的特点，桂名扬常对新人说：“学戏时一定要理解分析，学南派又要学北派，学北派又要学南派。太南太粗，太北又柔弱不够劲，最好是‘南撞撞北’。”这需要演员有很丰富的视野和良好的领悟能力，此外桂名扬最拿手的锣边花，对身材要求较高，可戏班身高者的身形往往不佳，因此桂名扬的舞台风度，也很可能成为永远的回忆。
经典唱词
《赵子龙》
俺百万军中，来来往往，往往来来，谁个不知道赵子龙是一个杀人王
《冷暖洞房春》
正话堂前醉酒，玩琴迷，
忆起以往的是，我都不愿意。
这样的娇妻，怎可以白发齐，爱不来。
我恨无良计来抵抗雌威，说不尽我心中翳。
下期预告：廖侠怀
他是上世纪30年代“四大名丑”之首，是人称“千面笑匠”的一代表演大师；他正直无畏，用粤剧讽刺贪官污吏，痛斥土豪恶霸，骂汉奸，反侵略，虽被恐吓、罚款而不悔；他擅演社会底层人物，创出独特的“廖腔”，饮誉省港20年；他洁身自好，潜心艺术，德艺双馨，为时人所敬重，呼之为“伶圣”。他是廖侠怀，粤剧五大流派之“廖派”创始人。下一期本报将带您走进“伶圣”的戏剧人生。
粤剧史话·红巾军起义
咸丰四年，李文茂率红船子弟，与天地会陈开响应太平天国起义反清。起义军称“红巾军”，围攻广州不下，转沿西江经肇庆入广西。咸丰五年在浔州(今广西桂平县)建立“大成国”。陈开称“平浔王”，李文茂在柳州称“平靖王”，封官设职，开炉铸钱。清政府在广东严禁本地班，屠杀艺人，毁琼花会馆。咸丰八年，李文茂攻桂林受伤，退入怀远山中去世。余部与陈开部会合战斗至咸丰十一年失败。李文茂起义历时七年，在粤剧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。戏剧家田汉赞誉为“世界戏剧史上曾无先例的光辉榜样”。
话你知·粤剧歇后语
大板凳——位位坐得
指能演多种行当，但通常指没有特别精通一门技艺的演员。
大拉扯——专门打杂
指专门负责杂务的忙人。杂，表演行当之一，专演戏中闲角。大拉扯属十大行当中的杂行。
大花面抹眼泪——离行离列
花面行当化妆，脸上涂抹很多油彩，不敷粉，容易揩混，因此在表演抹眼泪时手和脸必须保持距离。泛指生活中人、事差距甚大。列，行列的意思。
上白米——无糠
比喻唱功拙劣，腔口不佳。广州话“糠”谐“腔”。
(据《粤剧大辞典》)
感谢广州市文化局、广州振兴粤剧基金会、广东省粤剧院、广州粤剧团、红线女艺术中心等对本系列报道提供支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