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云玲 1978年，中国农村开始土地改革、分田到户，作为户主的父亲，名下有了三亩多田地。这下父亲农民的本性和特质显露无遗：父亲对土地的热爱和关注远远超过了他对我们的关爱和呵护。每每随父亲走在田埂上，父亲注视禾苗时脸上充满爱怜疼惜的笑容，让我心生嫉妒：唉，我要是一颗麦苗该多好！ 那一年，我家的小麦大丰收，产量在整个大队数一数二。父亲像个打了胜仗的士兵，骄傲得很。有邻里向父亲讨教种田的诀窍，父亲呵呵一笑：土地不哄人，你怎样对它，它就怎样回报你。临了不忘戏谑对方：少在婆娘身上使劲，多在田里使力。说得邻里男将羞愧难当、哭笑不得。 当田里最后一粒麦粒被母亲的围裙兜进麦场时，父亲像个运筹帷幄、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，把麦场当作战场。父亲翻晒麦子从不用麦耙，而是用赤脚：只见他双脚平行与肩齐，从场子的一边开始把脚像犁铧一样深深插进麦子，再匀速向前攒行。很快，场上的麦子就翻起层层波浪，并响起哗哗的爆裂声，浓烈的麦 香味被阳光反复“翻炒”，陶醉的 不光是父亲，连热得张嘴抻脖的 大公鸡，也被吸引着撒着翅膀往 场上凑。 “翻耕”完麦子的父亲，意犹未尽地跺跺脚，又找来竹扫帚围着场子扫了一遍，不让一粒麦子散在一边，才心满意足地坐在场边的石碾上抽烟。神态笃定像个拍电影的导演，指挥我从家里拿来一条长长的绳子，绳子上间隔两米缠着各种颜色的小布条，一端系在石碾的横轴上，从麦场正中埋伏穿过，一端系在堂屋饭桌的腿上。正午的太阳泼洒着灼热的光芒，我有些茫然，不知父亲要干什么。父亲狡黠一笑：赶鸟。 那天父亲的喜悦在他喝酒时表露得最淋漓尽致。父亲把酒杯放在唇边并不立即喝，而是轻轻嗅了嗅，才陶醉地“滋儿”抿一口，再用筷子夹一个裸着肥白身子的腌蒜瓣，放在嘴里咬得“吱吱”响。满脸的皱纹波浪一样幸福地舒展起伏，任谁看了都羡慕。父亲平时就爱酒，但喝闷酒的时候居多。我还记得十岁时的一天，和我一起放学回来的哥哥，看见母亲还在生产队的棉花地里抢工分，没回家做饭，饿得扑在地上嗷嗷哭：“妈呀，我想啃草吃！”中午，父亲把他碗里拌了野菜的米饭拨给我们兄妹三个，自己红着眼睛喝掉了仅剩的半瓶酒！ 家里的花猫大概把饭桌腿上的绳子当成了秋千，玩得不亦乐乎。一群麻雀斜飞过来，亦步亦趋、探头探脑地走进了父亲的“埋伏圈”。父亲不动声色，把握时机一扯绳子，“轰”一声，麻雀四散奔逃，子弹般遁入远方。振翅声惊得石碾也捂不住心跳！ 第二天，我放开肚皮吃到了有生以来最香最甜的白面馒头，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口齿留香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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